鄉道難
文／陳曾基醫師
詩仙李白的樂府詩「蜀道難」起頭句：「噫吁嚱，危乎高哉，蜀道之難，難於上青天！」膾炙人口，千古傳誦。蜀道，是古代由長安（關中盆地）通往蜀地（四川盆地）的道路，途經秦嶺和大巴山，道路崎嶇，山高谷深，人車難行。以前只有棧道，現在已有寶成鐵路（寶雞至成都，1958年通車）、西漢高速公路（西安至漢中，2007年通車）、西成高速鐵路（西安至成都，2017年通車）貫穿，再無險阻，千里錦官城，半日往返。
台灣地狹人稠，交通建設完善，路網綿密，除了鐵路與公路長途客運，各縣市也都有公車客運服務，高速公路與高速鐵路更讓南北成為一日生活圈。隨著國民所得提高，自用車輛普及，相對地大眾運輸利用減少，影響供給，以新竹縣山地尖石鄉為例，數十年前客運一天可有23個班次，現在只剩4個班次，車次變少，間距變長，也影響搭乘意願，惡性循環。民眾如果住在沒有或少有公車客運經過的社區，又買不起車、不會開車或家人沒空開車，出行依然是個大問題。
以前在台北榮民總醫院總院時，早上六點，門診大樓前，人聲鼎沸，地上排了一長列掛號證，蔚為奇觀。不少病人以卡片排隊後，先至院外店家吃早點，或於院區漫步運動，等到七點半櫃檯開始作業時，再現身掛號。台北市公車車班沒那麼早，人從何處來？原來是搭乘桃園市政府免費提供的「桃園至台北榮民總醫院就診專車」，發車時間四點五十分或五點整，多數人四點半就在站牌等車了。目前共有九條路線（龜山、八德、大溪、中壢、忠貞馬祖新村、平鎮龍潭、內壢、楊梅、新屋），中午十一點至十二點再從北榮駛回。這是劉邦友縣長1994年的德政，頗受民眾好評，政策延續至今。台北市寸土寸金，遊覽車大都停放在鄰近縣市，旅遊業務以週末為主，平日則充當校車或交通車，接送上下學或上下班。利用進城時的空車與中午空檔，接送居民往返就醫，類似回頭車空車順道載貨的概念，充分發揮車輛效益。以低廉費用改善鄉村就醫情形，難得一見的政策巧思。
今（2022）年4月初，調任北榮新竹分院（在新竹縣竹東鎮）後，發現完全變了樣，由四方來朝，變成四處找人，醫院要派車到鄰近鄉鎮接送病人。一般而言，中央健康保險署與醫師公會都不希望醫院各地攬客，誘發不必要的醫療需求，且會造成醫療院所惡性競爭。在醫療資源缺乏的地區，政府反而請求各家醫院，務必派車協助病人就醫。
目前駛至北榮新竹分院的醫療專車有八條路線。縣政府提供四線：竹北市（快捷八號、快捷八號支線）、珊珠湖（經峨眉、北埔鄉）、獅山（經峨眉、北埔鄉）；鄉鎮公所提供兩線：湖口鄉中興村、新埔鎮；院方自行提供兩線：竹東鎮二重埔、新竹市南寮（經新竹榮譽國民之家、大鵬新城、新竹榮民服務處）。乘客不多，二重埔線平均每車次只有四位，新竹市線也才十位，真的是佛心服務。縣政府專車情形亦不理想，常見一人專車。北榮新竹分院先前還有三條路線：關西鎮（經橫山鄉）、頭份市（經竹南鎮）、國立清華大學，然而受新冠病毒疫情影響，沒有乘客，只好停駛。
北榮新竹分院為中央政府四級機關，並無首長座車與專屬司機。醫院聘有五位司機，平日除了定點醫療專車兩條路線，還要載送日間照護中心病人、員工上下午往返清大附設診所（委託北榮新竹分院經營）、員工至社區據點服務、醫護至病人家裡訪視與臨時任務。排班滿檔，司機請假或有突發狀況，秘書室蕭正文主任要親自出馬，代為上陣。總院來支援看診的醫師，早就委託簽約計程車車隊接送，往返新竹高鐵站與醫院間。救護車轉送病人至其他醫院時，醫護要隨行，人手不足，只得委外。
北榮新竹分院共有七部車。醫院營運自負盈虧，每買一部車，計入成本，加上保險保養，負擔沈重。賠本生意，等同員工自掏荷包買單，於心不忍。幸好醫院只購置兩輛七人座客車，謝謝行政院農業委員會畜產試驗所移撥四十二人座大型客車、全聯慶祥慈善事業基金會捐贈二十一人座中型客車、新竹縣政府贈送七人座客車供日照中心使用、本院退休外科醫師遺愛一輛復康巴士（單超醫師紀念號），另一輛五人座轎車則採租賃，專供接待外賓。總共載客量九十四人，差強人意。鄉間社區，道路狹窄，山地尤甚，醫療專車以中小型客車為佳，司機人手不足時，醫師與護理師也可駕駛公務車，自行前往居家訪視與社區服務。全聯捐贈的中型客車已有年紀，亟待替換，在北榮總院陳威明院長、社會工作室陳寶民主任、總務室洪志成主任的熱心協助下，最近可望讓善心人士的愛心惠及偏鄉。
有個相聲段子：條條大路通羅馬，有人出生住羅馬，有人一輩子做牛做馬。玩笑套用於城鄉就醫差距窘況，亦頗為傳神。目前北榮新竹分院醫療專車的停靠站不多，所載送的病人，都是尚能走一大段路到候車點者，應該還有不少需要就醫的病人，在家等待幫助。西諺有云：「山不來就我，我便去就山。（If the mountain won’t come to Muhammad, then Muhammad must go to the mountain.）」協助偏鄉弱勢就醫的任務，還有漫漫長路要走。
本文經陳曾基醫師授權刊登於《卓越電子報》
原文：鄉道難
